五年之后，环保人的情谊还在不在？

电影《英雄本色》剧照

一

那一年初秋，我最好的兄弟项木，负笈远度重洋，出国留学。

他获得了官方资助，要赴美攻读环境经济学博士，为期五年。

一众兄弟虽不舍，却很高兴，毕竟这是增长学识，开阔眼界的大好机会，能提高我们兄弟的国际化水平。

临行前，我邀请一帮朋友为项木饯行，举行了一场欢送会。

会上，项木先陈述了他出国的计划安排，可行性、必要性和重要意义，接着简要罗列需要注意的问题及应该采取的措施，认为此行无虞。

我们表示赞同，除了提了点补充意见，比如泡个洋妞，还特意强调了他在国外发生紧急事故时，要怎么和国内联系。

大家把重要事项和意见全写在一张纸上，签好名以免忘记。一致认为替他安排妥当，才放下心来。

然后才敢把酒言欢，说些“苟富贵无相忘”之类的谑话。一想到此一别便各奔东西，不知何年何月复相见，满座心中皆似有块垒。

那一刻，语言无法抒尽离情别绪，惟有举杯痛饮，方觉兄弟情深。

所有人都醉了，正是“长风万里送秋雁，对此可以酣高楼”。

二

人少年时，往往情真意切。

项木出国的第一年，我们经常邮件通信或视频通话，互说离别后各自发生的事情。

他经常随牛人导师全世界出差，参加各种国际学术交流会议，所参与的都是世界级课题，遇到的都是部级官员，听起来很高大上。

而我们能反馈的，只有柴米油盐的生活琐事和八卦。比如某某同学分手了，某某结婚了，某某又要换工作租房住了。

一开始这种话题还有得聊，慢慢地说多了，味同嚼蜡。而我们觉得他说的东西太遥远，也接不了话茬，有些兄弟在微信群里常年不出声。

第二年以后，彼此忙碌起来，微信群几乎没有消息。

我和项木两人的联系也越来越少了，偶尔在微信上留个言，获得回复也是24小时以后，他说要参加Qualifying Examination，没有时间看手机。

有一次，因某事急着找他，半夜打越洋电话，却被他挂断了。微信留言也未及时回复，直到一觉醒来才看到一行字：当时在开重要会议，有什么事？

我说：没事了。

从那以后，我便极少主动联系项木了。

第三年春节，项木趁着出差的机会回国，约兄弟们见面，大家刚好都有事，没有成行，只有我和另一位同学接待了他。

席间，项木夸夸其谈这几年在国外的所见所闻，对国内环保行业的前景及环保与经济的关系抒发“独到”的见解，还顺带抨击了环评制度。

项木说，中国的环评制度，学自美国但未得精髓，公众参与又搞得神憎鬼厌，使环评成了鸡肋，从事环评是没有前途的。

这结论，让刚考上环评工程师的我们俩，情何以堪？

我们俩只听他眉飞色舞地对国内环保指点江山，激扬文字，难以置喙。由于一人说话两人听，气氛有点冷，不再像三年前送别时那样酒热情酣。

春节后他回了美国，在群里道别一声，从此天各一方，鸿雁尽断，微信群一片死寂。

可能是我们的热情回应不够，后来他再回国，也不告诉我们了，只是发个“北京蓝”的朋友圈图片。

点赞也免了，大家都假装不玩朋友圈。

谁也不必说谁变了，终是应了那句话：成年人的断交，都是悄无声息的。

三

没有项木的日子，我们几个搞环评的兄弟照样能活，虽然听不到关于国际环境经济的高谈阔论，但我们结识不少搞技术咨询的新朋友，如水葆方、风献平、查元收，修福土，大家偶尔坐在一起也可觥筹交错。

五年以后的某一天，项木突然又重新组了一个微信群（他必是把原来的删除了，没保存），说他临时回国了，要换二代身份证。问哪位兄弟能帮他接收下。

群里没人回复。

于是他只能单独找我：兄弟我这次回国办身份证，时间太急，没办法来看望你，不好意思。能否留下你的新地址，帮我先接收一下EMS邮寄的新身份证，我下次回来再找你拿，其它人不吭声，你是我最好的兄弟，只能指望你了，谢谢啦！

看着他发的这一段话，我陷入了沉思。

近两年来我们连只言片语的交流都没有，连朋友圈的点赞都彼此省了，感觉如同熟悉的陌生人，最好的兄弟委实让人怀疑。

凭这几句话，我要一如既往地把他当兄弟给以帮助么？之前我越洋电话找他都不及时理我呢。

我迟疑不决。

直到我想起《中华人民共和国环境影响评价法》的第二十四条，我才毅然决定：要重新审视我们这段兄弟关系，等项木方亲自来找我，视情况再决定帮不帮忙。

毕竟，我们从事环保的人，“感情”有效期都不超过五年的。如现状监测数据有效期三年，环评批复意见有效期五年……导则法律尚且如此，何况我们个人。

四

建设项目超过五年才决定开工的现象时有发生，那是不是原环评批复一过五年就如同废纸了呢？

不是这样的。且关于这一条规定，历来有不少讨论或误解，以下试析之。谬误不妥之处，请留言批评指正。

4.1关于开工

曾经有人想在“开工”这个字眼上做文章，认为条文既然说超过五年才开工的才要重新审核，那我五年内在工地挖过基坑，也算是开过工了，只是后来停工罢了，那环评文件便不需要重新审核了。

这是不了解工程管理相关法规的表现。

开工就像结婚，是需要仪式感的，除了要领证，还要办“婚礼”，如果你说挖过基坑就算结婚，那只能称之为非法同居。

一般项目都要取得建设工程施工许可证方可开始施工，其由相应的建设主管部门颁发，如房地产建设由住建部门发，公路施工由交通部门发。

有了施工许可证才可确定开工日期，然后请领导们来剪彩、奠基。

开工日期是指建设项目或单项工程设计文件中规定的永久性工程计划开始施工的时间，以永久性工程正式破土开槽开始施工的时间为准，在此以前的准备工作，如地质勘探、平整场地、拆除旧有建筑物、临时建筑、施工用临时道路、水、电等工程都不算正式开工。

所以，挖个坑不算开工，只有领了施工许可证之后永久性工程破土才算开工。如果五年之内都没领证，那就是没有开工，你非要说开工了，就当你违法。

4.2关于重新审核

五年后才开工，环评文件重新审核是必须的。但重新审核并不是重新报批，两者是有很大不同的。

先说说为什么要重新审核。

社会发展这么快，五年的时间可以发生很多事，比如原来手足情深的兄弟可以形同陌路，美国总统也可能由奥巴马变成特朗普。国家考虑到五年时间可能因法律法规更新（如管理名录及审批级别变化），周边环境变化（如被划入生态红线）等因素导致原来的项目环评结论失去价值，故而要求重新审核。

再说说怎样重新审核。

通俗理解，重新审核其实是拿着单位公函、原来的环评文件及批复意见去环保部门请示工作，视他们的意见而决定接下来要怎么做，并非直接重新环评。

最后说说重新审核的结果，大体可能有三种情况：

其一，建设项目所在地的环境状况未发生改变或者环境状况的变化不影响该建设项目继续建设的，予以审核同意，也就是对原批准的环境影响评价文件重新肯定和确认其法律效力；

这就是说，虽然多年没联系，但大家都保留了赤子之心，兄弟情谊还在。

第二，建设项目所在地的环境状况发生根本改变，根据法律、法规和国家有关规定，原建设项目已经属于禁止在该地建设的项目的，对该建设项目予以否决，也就是不同意原建设单位在该地继续从事该建设项目的建设活动；

富贵不识穷亲戚，你TM谁啊？

第三，建设项目所在地的环境状况发生较大变化，原经批准的环境影响评价文件已经不能准确地说明该建设项目对环境的影响，在这种情况下，决定该建设项目应当重新进行环境影响评价，建设单位应当重新履行环境影响评价文件的审批手续。

看成败，只不过是从头再来。

按条文规定，不管属于哪一种情况，原审批部门都应当自收到建设项目环境影响评价文件之日起十日内，将审核意见书面通知建设单位。

也就是说，如果属于第一种情况，你不需要再花钱请环评单位编制环评报告。

即使过了五年，要重新委托环评机构帮你编制新的环评文件，也应该有一份原审批部门的书面意见通知。

五

在我考虑如何回复项木的时候，另一位同学给我发一个截图，询问我他要不要帮项木。

原来项木也给他单独发了一段一模一样的话。

再问其它群里的朋友，原来几乎每个人都收到单独求助的话。每个人都是项木最好的兄弟。

这很像渣男的行径，对每个女人都说你是我最爱的。

又像建设项目的结论，每个对环境影响都是可接受的。

我是见不得这种广撒网的机会主义，他必是当我们是有利用价值的工具，而不是情真意切的兄弟，一旦帮完此忙，多半又不再联系了。

于是权衡之下，我选择了第二条作为审核意见：项木与我的关系发生了根本改变，不同意继续交往帮忙，对兄弟关系予以否决。

一般来说，五年之后才开工的项目重新审核，其结果都是重新编制环评文件或否决。

毕竟世事多变，人心叵测，白云苍狗，谁的环保情谊，有效期能超过五年呢？